很多年前,户籍管理工作飞速发展,从“靠自觉填写”到“指纹识别大数据电子管理”的变迁过程中,我一直畏畏缩缩,直到我接到了户籍所在地派出所的电话。我才带着身份证原件和医院的整容证明,去派出所办理了新身份证,顺便改了名字。
我在派出所很拘谨,因为我不是他。真的他已经死了,而我,抢了他的人生。
我小时候常常不满为什么有这么好的人。当地有钱有权的地主家庭,他有礼貌有学识三观正还一表人才,不仅上知天文下晓地理,写得一手好看的字还有一个好歌喉,缺点就是他心脏不好,体育一般。
我算是他要好的朋友,我们白天一起上课,晚上一起唱歌玩耍。村里给他写情书的妹子不在少数,他总是礼貌婉拒人家。我从未见过他动怒,好似他的人生没有什么值得追求或担心的。但是我猜不到贫穷的农民能自私血腥到这种程度,也包括我。
那时候开始斗地主,他们家作为代表性的地主家庭,当然逃不过。他家被搬空,地被瓜分,父母被关进猪圈虐待殴打,不久便去世了。他一个人承载着农民滔天的怨气以及变态的快感。那些人变着法的折磨他,白天给他戴高帽,让他赤裸着巡村,晚上让他帮大家割羊草,放牛,劳作。他变成了全村的奴隶,谁都可以去踹两脚,去吐口水。所有人都享受着神的坠落,欣赏着高悬明月跌落泥地。
有天黄昏,我在田埂上遇到他,他一件泛黄的白衬衫,水洗的麻布裤子挽起来,一阵风吹过来,衬衫飘动,更显出消瘦的身体。
“还好吗?”话刚出口,我就意识到不合适,我瘪瘪嘴。
他却没当回事,笑笑“人生嘛,就这样”。
后来我常常抽空偷偷去找他聊天,如果不是他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,越来越消瘦的身形,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,我总觉得一切没变。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,我越来越靠近他了。
有天他突然说“这样的日子,可能要结束了。我考了校长证。”我看着他,他低着头微笑着,阳光透过他的发梢,很刺眼。
“不是我的意愿,是他们的意思。”他不说话,抿着唇,我急了“你能信吗?”
他笑着摇摇头“没事”。
村里决定,把他校长的名额划给我,他没怪我,我告诉他,因为他们觉得我们熟悉,可以蒙混过去。
后面的每一次聊天,好像都是我心虚的说很多,他偶尔会回我一两句。
我忘记他是那么好,他在田埂上唱歌,被外地过来的星探看中,也许那时候他要是被挖走,真的能大红大紫。
是的,我又去告状了,村里把星探赶走了。后来我去了外地当校长。
他太好了,我从校长降到班主任,再降到语文老师,最后当了体育老师。现在我已经退休了,退休金很高。有两个女儿,一个孙女,家庭和睦。
我不敢回去,偷偷打听过他,他后面卖血感染上丙肝,加上心脏不好,患上了肝癌,在10年前就去世了。
你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,当他们提出让我当校长衣食无忧,我就动摇了。我不仅嫉妒他,凭什么这么好,而且我贪婪啊,我想要地位,想要衣食无忧。你问他们为什么要怎么做,他们怕啊,他们怕他东山再起,怕他报复,他们要锁住他,看着他死在眼皮底下。
我没有后悔过,仅有的遗憾是没有看见他失去光的眼睛。
(盘星新金属 吴佳丽)